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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lpern, Richard. 2023. Leibniz’s Peruke: On the Philosophical Importance of Fake Hair. in Leibniz’s PerukeOn the Philosophical Importance of Fake HairRichard Halpern -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Blog.
众所周知,在19世纪,留不留大胡子是从外表上区分革命和反革命的关键证据,发型大概也一样吧!(胡诌)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哲学家对他们自身形象的管理,这一点可能不仅对信息化时代的知识分子很重要,大概率也是近代以来的哲学家才会仔细考虑的问题。福柯剃光头、莱布尼茨戴假发都是他们塑造自己公众形象的一部分。
封面来自 Reddit 对贝克莱的整蛊。
哲学家兼数学家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1646–1716)才智过人,但他的身体条件比起脑子来可差远了:莱布尼茨秃顶、矮小,五官也不出众。于是,他只能求助于当时男性广泛使用的装饰品——假发。假发弥补了莱布尼茨多项身体缺陷:既遮住了他秃亮的头顶和据说有鸽蛋大小的骨瘤,让他长高了数英寸,还撑起了他的脸,从而成功地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
当然,莱布尼茨并非唯一戴假发的十七世纪哲学家,笛卡尔与洛克也戴过。但他们的假发远不及莱布尼茨那般夸张与华丽,也不会给人一种“贵宾犬在头顶睡觉”的错觉。在这幅由宫廷画师 Christoph Bernhard Francke 绘制的肖像中,莱布尼茨的假发与华贵的天鹅绒衣袍的褶皱相得益彰,营造出一种富足、尊贵与时尚的气息。莱布尼茨不仅热爱假发,也喜欢香水,而且毫不掩饰自己跻身上流社会的欲望。奥尔良公爵曾对此表示赞赏:“知识分子会穿衣打扮,没有体味,还懂得开玩笑,简直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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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布尼茨的假发无声地发问:哲学家是否应像他那样,在意名声、外表与时尚?难道哲学家不应专注于纯粹的真理探求吗?自犬儒主义者第欧根尼以来,贫穷与简朴一直被视为哲学真实的象征。即便今日我们不再要求哲学家必须贫穷,也至少期待他们外表邋遢一些,借此表明其注意力投向了更根本的事务,而非自身的外表。
洛克在《人类理解论》序言中也表达了类似观点:“那些根据人的发型时尚来判断其头脑的人,把新思想视为可怕之物,只认可通行的教义。”哲学家的价值应取决于他头脑中的思想,而非发型怎么样。哲学追求真理,而假发则象征虚伪;哲学研究永恒,而假发却属于转瞬即逝的流行风尚。在 The Wig: A Harebrained History(2020)中,Luigi Amara 将假发视为极端反哲学之物——它更适合与诡辩家的修辞共舞(因此也成为一种哲学挑衅)。
但很难说哲学与假发在概念上不相容,毕竟这一点显然没有困扰莱布尼茨——他从未对兼具两者感到不适。我甚至想说,将假发不仅放在哲学的一般语境中思考,而是放在莱布尼茨的哲学之中,反而能赋予它额外的意义。莱布尼茨的形而上学可以说将笛卡尔的二元论推向了极致:身体与心灵不仅本质上不同,而且彼此根本没有因果关系。但他认为,身体与心灵虽然互不影响,却可以彼此“表达/表现”(express)。也就是说,每一个心理事件都会伴随某种身体状态的变化,反之亦然。这种表达关系不是因果性,而是出于上帝所安排的“前定和谐”。在心灵与身体之间,因果关系被美学关系所取代。
由此看来,莱布尼茨的哲学本应认为他的身体外貌与他的思想活动并非毫无关联。确实,他的身体在“表达”他的心灵,反之亦然——尽管我们可能很难理解这种表达。那么,作为“附加物”或“假体”的假发,也属于这种表达关系吗?它既非“真实”也非“自然”的身体部分,似乎不应纳入此范围。然而,正如我上面所暗示的,莱布尼茨的假发或许比他的鼻子、耳朵或手臂更能传达他心灵的某些特质。
那么,假发究竟只是附属于莱布尼茨身体的外物,还是已然成为其身体的一部分?这种假体模糊了这两者的边界,也提醒我们:人的身体可以吸纳人造物,而非仅限于自然成分——尤其当身体被理解为“表达性整体”时更是如此。试想:如果没有这顶标志性的假发,我们还能一眼认出莱布尼茨的肖像吗?某种意义上,失去假发的他将不再是他自己。如果说是莱布尼茨戴着假发,或许我们也可以说,是假发“戴着”莱布尼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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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顶假发在莱布尼兹死后还继续存在,甚至获得了独立的名声。例证A:1902年 Zeitschrift für Ethnologie 刊登了一篇题为 “Schädel von Leibniz” 的文章,作者 W. Krause 教授检验了一具据称属于莱布尼茨的头骨的真伪。他的方法之一是将一幅莱布尼茨假发的旧版画与头骨照片重叠对比,看看能否“匹配”。在这里,传统上象征虚假与伪饰的假发竟成为真理的判官——如同灰姑娘的水晶鞋般,唯有真正的主人才能戴得合适。“谁是莱布尼茨?”答案是:“那个戴得上他假发的人。”这幅图也不禁让人联想到“虚无”(vanitas)绘画主题:它揭示真相,同时描绘了一个把虚荣带进坟墓的莱布尼茨。
例证B: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 Rachel Baes 于1967年创作的作品 Voltaire ou La perruque de Leibniz(《伏尔泰或莱布尼茨的假发》),属于其一系列以“非理性”手法解构十七世纪理性主义哲学家的画作之一。例如,她把斯宾诺莎的《伦理学》(L’éthique de Spinoza)戏仿为《斯宾诺莎的抽搐》(Les tics de Spinoza),画中斯宾诺莎整张脸都在扭曲。而在这幅《伏尔泰或莱布尼茨的假发》中,她没有直接描绘莱布尼茨本人,而是随意地将他著名的假发搭在伏尔泰头上。这显然是在反讽伏尔泰对莱布尼茨“最好的可能世界”学说的嘲笑(伏尔泰在小说《老实人》中借潘格洛斯博士之口讥讽了该观点)。现在轮到假发“报复”伏尔泰了:它再度发挥了灰姑娘水晶鞋的功能,揭示谁才是“伪装者”。(此外,“la perruque”在法语俚语中也有“摸鱼偷懒”的意思,Baes 也许在玩这种双关)此时,这顶假发不再只是装饰,而成为了一顶带有讽刺意味的哲学桂冠。也许这幅画想说的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从今往后,但凡想冠上“哲学家”之名的人,都必须尝试戴上这顶莱布尼茨的假发,接受它的考验。你想试试看吗?

PS:这短文结尾太整蛊了,意思是哲学家都会秃。搜了一下,作者发际线确实有点危险。
 
【翻译自用】Thomas Buchheim:何谓哲学宗教?【翻译自用】Christian Danz:现代基督论的问题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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