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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送别满族人那天晚上,我们一帮狐朋狗友去吃海底捞。为了打发漫长的等车时间,W 把我们拉去了学校的广场。20号的广场上人声鼎沸,荧光摇曳,口哨声起哄声接连不绝,广场中间,一个女生端着王菲的声线唱《匆匆那年》。An问:“为什么大家不一起唱?” W 莫名其妙:“你不也没跟着唱吗?” An:“这不是涂尔干最喜欢的场景吗?一群非理性的人组成大型的狂欢仪式宣泄情感,我才不干这事。” 他顿了顿,又说:“tm唱也得找个大家都会的简单点的玩意儿啊,来,你们跟我一起,3、2、1——Rise up!” 满族人一脸嫌弃地说:“走了走了,车来了。”
毕业前的最后两周确实像个仪式,穿学士服拍照、班级聚餐、宿舍合影、送别宴、散伙饭以及一波一波的小party,如同按照主持人手中的节目大纲慢慢推进。感伤的气氛里,离别的情绪随之发酵,不再含蓄和扭捏,终于顺理成章地迸发出来。20号那天晚上,我们从海底捞走回学校,一路上讨论着各种烂梗和已然久远的回忆,万寿寺路的灯光昏黄。止不住的笑声里,迟钝如我也被无边的情绪一口吞下了。
在给《三姐妹》写评论的时候,我意识到现在的我并不是在向某个特定的人道别,而是在和这帮人背后整个的本科生活道别。本科时代的大学毫无疑问是最坚实的象牙塔,它夹在过度单一化的高中生活和责任过重的社会生活之间,竭力顶住两头进逼的压力,留出了一段稳定的、现在看来甚至有些美好的日常。我在评论《冰菓》时说过,日常虽然是缓慢而温和的,但却不意味着它没有力量。相反,正因为它的缓慢和温和,人们才时不时在日常中陷入非反思的状态——比如说,沉浸在日常生存中的我们,往往会无意识地相信:这样的生活或许将一直延续下去。日常好像把一切情绪和理想不断拉长,给深陷过去的束缚和未来的焦虑中的当代青年提供了“享受余裕”和“不断逃避”的空间。
“余裕”是相当美好的状态,就像在沙滩上撑起遮阳伞翻翻杂志眺望大海。这类似于列维纳斯说的“在家”,简单地说,就是我身处的环境和我面对的人没有给我任何异质性的感受,一切就像在家一样自然。但是,“余裕”似乎更加稳定有力——在日常里,时间的三个向度被凝聚为专注而漫长的现在,激烈奔放的情感亦被缓缓掩埋,我们在慢镜头里生存,被慢镜头的美感所充盈。
毕业轻而易举地捅破了这种停留在“妄念”中的“余裕”,在即将到来的、已经投下巨大阴影的未来面前,这种缓慢的生活被理解为逃避和拖延,甚至还有人(比如我)拼命假装自己还停留在日常里,事实上进行着逃避和拖延。作为仪式的毕业季是一次大规模的“反日常事件”,它逼迫着二十岁出头的幼稚年轻人终结这种缓慢而自在的生活状态。于是,慢动作骤然加速。那些为日常生活所压抑的情感迸发了,为日常生活所减缓的家庭、工作等等各种各样的责任和压力同时扑面而来。前者带来的激越的伤感,伴随着后者的隐隐不安,终于成为毕业季的主旋律,构成我们纠结而芜杂的心绪。或许,我一切悲伤、怀念、抗拒以及不安的源头,恰恰是我所留念的日常的终结。
告别满族人的第二天,我跑去亚运村参加高中班级聚会,在T的建议下,大家挤在桌子旁边玩 draw & guess,久别的W像以往一样坐在我旁边,一边画画,一边和我断断续续地聊着最近生活里搞笑的场景和狗血的细节。我突然就理解了普鲁斯特闻到那块著名的 Madeleines 蛋糕散发出的香气那一瞬间的所思所想——被迫终结的日常暗暗留下了它的痕迹,而发现、阅读、理解这些痕迹就是召唤它的必要仪式。这样一种仪式将再一次展现日常玩弄时间的魔法,霎那间,我们就能回到早已过去的那个“现在”。
我恍然醒悟过来:也许大学时代的日常生活,也将在未来短暂地重现吧。到时候说不定它又会像现在这样鼓舞我,在难堪的、压抑的生活和沉重的、无边无际的责任中给予我一点力量。

毕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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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研究α】性别中立与性别压迫【Repo】临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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