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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准备尽情绽放的樱花下,身穿十二单衣的千反田静静前进。温暖柔和的阳光,一旁有着瓦片屋顶的旧民家,田地的残雪,水声潺潺、带着雪水的清澈小河。此时此地,宛如不存在任何丑陋。」(米澤穗信,《绕远路的雏人偶》,第7篇)
京都动画在12年推出的《冰菓》并没有在一开始就被誉为“经典”,据说在前几集播出时,豆瓣评分居然徘徊在7.5左右。相比于之前备受关注的《轻音少女2》(2010)和在商业性上不算那么成功的《日常》(2011),《冰菓》既没有好评如潮的前作为之兜底,也没有密集的笑点抓人眼球,唯一能留住观众的恐怕只有京阿尼领先业界十年的画工了——千反田无疑拥有京都动画史上最出众的外貌。但我的很多朋友也受不了折木和千反田初见时略显诡异的新房式演出,并因此诟病千反田的人设,直到看完了22集还在质疑:“你们狗男人都喜欢这种妹子?”
我高二的时候,怀揣着看《春物》(《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续》[2015])的期待去看《冰菓》,结果大失所望。“冰菓”章对68年学运的讨论戛然而止,仿佛关谷纯的人生对整部作品毫无影响。“愚者的片尾”中本乡的选择和折木所受到的打击也没有接上更深入的思考。“库特利亚芙卡的排序”相当有趣,但谜题中段纠缠在各方心底的“天才-普通”的对峙,以及“适合还是不适合”的焦虑末了却显得模糊不清。动画终章“绕远路的雏人偶”的结尾,折木卯足力气,还是没有抓住近在眼前的玫瑰色,让“提早绽放”随风飘落的樱花也真的有些不合时宜。
现在想来,高中时候的我读不明白《冰菓》字里行间的欲言又止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事实上,当时的我始终期待自己能像《春物2》里的比企谷那样去喊出“我也想要真物”,甚至期待渡边能给《春物》一个完美的谢幕。到了今天,《春物》的结局已然成了我眼中的烂俗团圆喜剧,《冰菓》却敞开了一扇窗户,朦胧的光景里似乎真的可以看到过去温醇平静的日常,甚至现在和将来。这似乎是没有出问题的【青春】应有的样貌。
忽然飘落的樱花
忽然飘落的樱花
很多评论者将《冰菓》式的含蓄内敛称作“节制”,有力量的节制背后总是暗流涌动。但是,这股暗流最终将我们引向何方,却还众说纷纭。一部分人认为《冰菓》最重要的章节是“冰菓”和“愚者的片尾”,这两个篇章揭露了社会上“被牺牲者”已然消散的呐喊和嘶吼(scream)——悲鸣虽然看似消泯,但却总是化身为幽灵潜藏在日常熟悉的角落中(KANYA祭),因而不会彻底散去。只需要一个契机,幽灵会裹挟着非日常归来。这样一来,《冰菓》就成了一部非典型的社会派推理,千反田和折木到头来都不过是身在局外的侦探和助手。
另一些读者把“绕路的雏人偶”看作是紧随其后的戏剧第三幕:“愚者的片尾”的结束部分,折木发现自己不过是塔罗牌里的Strength(被女人控制的狮子),他的天才与精明成了上层势力的工具,并最终沦为了一个小资产阶级玩笑。但是,“绕路的雏人偶”一章表明,他和千反田的关系却并非如此——
两人的关系却又有超越这阶级界分的平等,正是这跨越了阶级不平等的平等,才让两人的感情具有本真的特点。那是超乎阶级和教养之外的对人类最美好情感的共鸣。(@Amasia, 2015)
千反田忽然就具备了“神性”的同情,就像陀氏故事里的索菲娅将失去人生意义的拉斯柯尔尼科夫拉出“罪与罚”的深渊一般,终结了折木的“漫长假日”。
但是,《冰菓》既不是社会派推理也不是圣经故事,千反田既不是华生也不是圣母玛利亚。《冰菓》的定位是校园向轻推理(我的朋友S直截了当地将其称作“恋爱番”),千反田是一个早熟的、似乎已经找到人生方向的富家小姐,一个念高中的少女。我以前在另一篇文章里聊过,最好区分各种推理小说的方法就是考察故事内核中“日常”和“非日常”的关系:本格推理(归根结底新本格也是如此)要战胜非日常,以期回到日常中。社会派想要说明一切日常都处于社会这个巨大的非日常之中。与它们不同,轻推理想要捕捉的仅仅是日常内部小小的“非日常”。之所以说是“捕捉”,是因为如果没有人“好奇”,这类非日常早就被淹没于日常的茫茫大海里了;但也正因为有人关注到了“非日常”,它就反过来丰富了日常本身,成了迷迷糊糊地生活着的我们忽然遭遇的“惊颤”。等这类非日常最终成为日常的一部分,它也将成为日常在我们身上烙下的最深刻的印记,成为《日常》中的那句名言——“我们所过的每个平凡的日常,也许就是连续发生的奇迹。”——最好的注脚。
所以,关谷纯的故事融入了“新生”的古典部,但重点并不在于被抹去的那声哀鸣,而在于为折木、千反田和古典部系紧了一条纽带。对他们来说,已然结束的外在的悲伤可以简单地抛在脑后、埋进心底,更重要的是迎接“新生”。后来折木的迷茫、里志的痛苦以及千反田的不安都可以如此看待,这些负面的情感都不是那么沉重、那么不可克服之物——它们只会成为这些神山中学的少年少女们前进路上的小小阻碍,最终融入慢慢延展的日常中消散不见。《冰菓》的节制并不是刻意的节制:早熟者习惯举重若轻,将汹涌澎湃的沉重感情强行压作内心深处的暗流,即便暗流已经成为巨大的、可以吞噬自身的涡旋。但是千反田的节制、折木的矜持,却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是一种日常生活仍然来日方长带来的余裕。这份余裕,将沉重的变成轻快的,将急迫的化作缓慢的,将强烈的溶成温柔的,将脱口而出变作欲言又止。这是日常的力量。
我们曾经也身处于这股力量之中,尽管它似乎在慢慢失去魔力。我也下过很多决心,和我的朋友做过很多约定,或是许过很多诺言。那些决心、约定和诺言似乎就建立在这样的日常可以不断延续的基础上,某一刻激动不已的情绪随之慢慢被抹平。然而,原先习以为常的大气的余裕,到如今已然成为“拖延”的优美说辞,而拖延又可以和逃避划上等号。毕竟,在一切现代神话里,逃避总归无法实现,能做的只是尽量拖延,并渴望在拖延的过程中获得拯救。单单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就从《冰菓》来到了《EVA》,这恐怕是无可奈何之事。既然都无可奈何了,那也只能继续拖延下去了吧(笑)。
所以,折木的欲言又止终于也是导致了“迟来的羽翼”中那句不明不白的缅怀:“大家都逐渐找到了未来的方向。”我们已经无从得知,被告知可以不必考虑家业的千反田该如何抉择;高三之后的古典部是否就自然而然地解散;选择了文科的折木和选择了理科的千反田是否因此将失去关联。不过,折木奉太郎不是比企谷八幡,他大概没有勇气去言说。这么一说,《冰菓》仿佛就要变成我国小说界特产的“青春伤痕文淆”,随便找个我这个年纪的男性,估计都能把《冰菓》第七卷写成《龙族5》,翻拍出一部烂俗的《神山爱情故事》。
然而,《冰菓》想要书写的是再正常不过的【青春】,此时的所谓遗憾并不会留下任何浮夸的“伤痕”。遗憾只是遗憾而已。后来回想,那类“悲伤”都显得格外轻快。雏人偶随着这种轻快的节拍绕往远路的樱花树,留下的仅仅是《利兹与青鸟》式的纠结与复杂。恰到好处的青春故事,本来就没有特定的开头,也不会有什么终点,更不会有神秘的命运矗立在人与人的关系之间——命运既不会让突如其来的电车阻碍旧友的相认,也不会驱动人们奋力追赶、寻找一个失去的名字。若是雏人偶绕向远路,那便在远方相见便是。
不过,请允许我在日常中再停留一会吧。

PS:明年这个时候,我的朋友A或许就将离开现在这座城市。最近恰逢A的生日,我将这篇短文献给她,以此纪念我们曾经度过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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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o】临分别了【颇悔少作ε】该如何构想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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